意识到对方意图的那一刻,夏洛塔推开他的手,从床边逃开。
“不会。”她告诉少年,声音微微发颤,“我……我是不会哭的,无论发生什么——就算是你,也……也一样。我不会掉眼泪,永远不会。”
亚狄斯那被她推开的手臂仍举在空中,过了一会儿才放下。如果说索吻遭到拒绝产生了任何不满或尴尬的话,他也完全没有表现出来。
“是因为你的家人五年前全部死去时,你已经流干了眼泪的缘故?”
夏洛塔一惊。“你……你怎么会知道?艾丽告诉你的?”
“不,她除了想让我吃那种一点也不新鲜的食物以外,什么都没说。我是从几个士兵那里听到的,就在今天早晨赶路的时候。”
这些多嘴的家伙。“他们是怎么对你说的?”
“先王陛下、王后和十七岁的王子,不幸死于御林狩猎时的意外——一头怪物般的棕熊。”
夏洛塔嘴角浮现苦笑。“你相信吗?”
“不相信。”
“我也不相信,大臣们不让我看他们被运回来时候的样子。但我见到了那头棕熊,王家猎人们剥了它的皮,铺在觐见厅的地板上。每次开庭主持朝政前,我都要从上面踩过去……所以我只能相信,相信他们的确是被它咬死的,而不是被什么人谋害的。”
“有怀疑的对象吗?”
“即使有,也不在这里。”她叹息道,“而且直到昨天为止,我从没有过性命之忧。所以我在想……”
“帝国?”
“魔法师协会。”在没有任何明确的线索或证据之前,夏洛塔暂时不想怀疑联姻对象。“傍晚的时候你也听到了,他们藏着一些可怕的知识。还有克劳礼……坦白说,我有种直觉,他第一眼看到我的时候,就对我起了杀意。而且,以他的能力,让我所有的随从陷入昏睡也不是不可能吧?”
亚狄斯歪着脑袋,“嗯,我同意。”
“我很想审问克劳礼,但他一定不会说。”
“肯定不会。”
一刹那间,夏洛塔忽然很想毁约,掉头一路往北,回到伊玟戴亚去——可回去又能怎样?父母还有哥哥,不就是在那里死去的吗?
解不开的谜团越来越多,而一想到背后或许是张编织已久的大网,她就忍不住打冷颤。
“不得不说,”少年叹息一声,“克劳礼这家伙,让我对魔法师协会失去兴趣了。抛开他们对‘魔法’的理解浅薄得可怜这点不谈,光是这种‘友好’的态度就让人消受不起——何况我还要带着娜娜。”
“你真要收养她?”
“不然呢?”
“你不回家了吗?你的……阴影之地。”
“仔细想想,那地方也没什么意思。我想留下来了,跟娜娜一起。”亚狄斯微微一笑,“您不希望我留下?”
“我当然希望。”夏洛塔勉强一笑,“但不是因为你讨人喜欢。你也听到加斯坦的话了,单凭你的实力,我也不可能轻易放你走。”
“哦?那如果我决定了要走呢?你有什么办法留住我?”
“娜娜。”
“对我来说,从你的士兵手里偷走她,是像呼吸一样容易的事情——如果你不信,我可以演示给你看,多少次都可以。”
可恶……夏洛塔咬住嘴唇。的确,如果他选择这样行动,自己拿他毫无办法,尤其是在魔法师协会如今面貌越发可疑的时候。帝国还不是真正的盟友,而教会也绝不会听从她一人的意愿行事。而这个家伙……这个家伙有我现在需要的能力,而且……不行,不要再看那张脸了,这样下去迟早会有麻烦的。
即使不为他的脸蛋,单凭能够硬抗一位博士全力的秘术攻击这一点,也得把他留下。
但……我手里有什么牌可打呢?
猛然间,夏洛塔想到了答案。
“如果……”
“如果?”
“如果你实在想走,就走吧,带上娜娜一起。你们需要什么,只要我能提供,一定会提供给你们。你们可以去任何地方,什么地方都行。”
亚狄斯眯起眼睛。“这是骗人的,对吧?”
“君主的信用是很重要的东西,所以,我没有骗你。”她走到床铺旁边,再度抚裙坐下,视线垂向下方,留给少年一个侧脸。“但是,如果你就这样跟她离开的话,我也许会死——不,是一定会死。”
“只要是人类,早晚都会死。”
“不,我的意思是,我会被人杀掉。被雇佣那些佣兵的人,也许是克劳礼,也许是别人。你离开的话,那个人,或者那群人,会杀了我,一定会。”
少年温润的声音变得低沉:“那又怎样?”
夏洛塔十指相扣,扣得很紧。“那会是你希望发生的事吗?那会是你想要的结果吗?如果你的出手相救只是为了接下来你可以坐视我死去,救下我又有什么意义呢?”
亚狄斯陷入沉默。
“娜娜也一样。如果有一天你突然决定要回你的家乡,无法带上她,你会怎么做?像她本来的父亲那样把她丢在路边吗?不会的,那不是你会做的事情,因为那样一来,你做的所有事情都会失去意义。”
“是吗?”少年托着脸,“也许吧。”
“我认识你的时间很短,对你以前的事情几乎一无所知。你的名字,我也总觉得不像是你的真名,不知道为什么。但我那过世的母后曾说,其实想要认识一个男子并不需要多少时间,如果有机会看到他面对死亡和生命时怎样选择的话。我已经见过你的选择了,而且是两次。我和娜娜,还有艾丽——虽然她现在或许还不知道,但我们欠你恩情。”
“说完了?”
“没有。”夏洛塔觉得接下来这句话是自己十七年的人生当中说过的最难的一句,“留下来吧——这不是出自一个女王的命令,而是一个受你恩惠的女子的请求。”
“所以,是要回报我了?”
“是的,只要你愿意继续……保护我的话。”
“任何回报都行?”少年嘴角绽开笑容,美丽中透着邪恶。
女王的脸微微泛红。“但是,‘那种事情’不行……绝对不行。”
“哦?哪种事情?”
“不准明知故问!”
“好,知道了。”亚狄斯挺直脊背,“虽然我本来也没再想‘那种事情’……尤其是负伤的时候。”
“不过是些皮肉伤。”
“正因为是皮肉伤才痛。”
“要来一剂止痛药么?刚才我的药师为希洛丽娅调了一副,应该还有剩——”
“不要,听起来就难喝得要死。我知道一种办法,只要几分钟就能治好所有伤口。”
“法术?”
“嗯……应该说是我的特殊能力。”少年舔舔嘴唇,“我想要……你的血。”
女王困惑地眨眨眼睛。“这是什么修辞的说法吗?”
“不,字面意义上的说法。我需要你的血来治愈我自己。”
“我的血……”夏洛塔凝视着对方暗红的双眼,不知为何脑海中突然浮现出家人被野兽般的棕熊撕碎身体的画面,脸色顿时变得惨白。
“别露出那么害怕的表情嘛,我只要一点点,不会让你送命。而且若是害怕的话,血会变酸。”
亚狄斯用指背蹭蹭她的脸,动作虽然非常温柔,夏洛塔却觉得自己仿佛是正在被狼舔舐的羊羔。变酸?为什么这样说……
“好了,‘过来吧。’”
少女的身体不由自主地朝前移去,带着一副无法理解为何自己会突然无法控制动作的神情。
少年纤细却有力得出奇的手臂环住少女的腰际和后背,将她抱在怀里。
不行,完全不能动了……
夏洛塔的脸庞涌现恐惧,那是一种任何生灵突然失去自由时均会产生的本能反应。
但是——
近在眼前的亚狄斯所展露的微笑,足以让世间所有美丽的事物黯然失色。
笑容驱散了恐惧,然后,一种非常奇怪的想法,或者说,欲望,在少女心底蔓延开来。
想要跟这种强大而美丽的力量……融为一体。
“可以吗?”少年问了。
“是……请……”
接近颈侧的嘴微微张开,露出一对正渐渐探出的獠牙。
啊……
肌肤被刺破的瞬间,少女闭紧双眼,因痛楚发出闷哼。
温热的血正持续流出体外,变成另一个人的一部分。
好奇特的感觉……她抱紧少年的身躯。起初的痛苦正迅速消退,也许是因为意识正渐渐模糊,身体变得越来越炙热,像喝醉了似地,整个人头晕目眩,但却没有任何头痛一类的不适感。
不止如此,身体其实非常地……舒适。
甚至,有些过于舒适了——
“啊……啊……”
心脏狂乱地跳动,脊背夸张地挺起,口中传出的声音,源自少女正经历的极致欢愉。
残留的意识中虽还记得鲜血流失过多将会导致的结果,但是虚软无力的双臂仍使出全部力量揽住对方的肩膀。
同这样的感受相比,世上任何事物都不值得留恋……
不知过了多久,少年才将已经失去意识、浑身瘫软的女子轻轻放在床上。他以手指抚过少女颈侧,吸血留下的伤口开始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复原。
比预料中还要美妙的味道,真是久违的享受。但是……
亚狄斯舔了一下已与眼眸同色的嘴唇。
似乎吞掉了原计划两倍的量。
总是这样以昏迷为结束的话,会对身体造成损伤……今后得克制住才行。
翻身下床时,缠住伤口的白色绷带纷纷自动脱落,露出平整无暇的苍白肌肤,随即被凭空浮现的红袍遮盖。
帐外,长夜漫漫。
“好戏还没结束。”
亚狄斯喃喃自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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